第五講

前面介紹了鳩摩羅什之後,中國佛教宗派形成時期的社會背景和經典背景,還介紹了一些宗派祖師們的主要思想和活動年代。從祖師們的活動年代,和佛教經典進入中國的時間做一個對比,就能知道哪些經典在哪些時代,對中國佛教宗派思想形成起到了哪些作用。

對經典進入中國的時代背景,對祖師大德們的理論注疏、各個宗派思想的形成有清晰的瞭解,對我們現前的佛教修行者來說,特別是對知識份子修行者來說,非常重要。它可以讓我們在看待過去成就者們的理論注疏,在看待宗派思想的時候,有一個客觀理性的態度。

只有明瞭祖師大德們思想形成時代的經典情況,才能明瞭哪些經典會對過去人的理論產生過什麼樣的影響,同時也能了知由於哪些經典的缺失,宗派思想和理論可能會存在怎樣的不足。

這是一個非常微細、非常複雜有趣的學習過程。

宗教修行者如果只專注在自己的宗教思想裡面,甚至只專注在自己的宗派學說裡面,不能把自己放在整體的教理教義中去實踐和檢驗,不能夠回到社會實踐中,這種往往就是有偏差的。

過分偏差和過分固執,就會成為宗教徒,甚至墮入邪知見。

佛教修行的宗旨是要到達生命根本的自在解脫,不管學習多長時間,如果清淨安寧都做不到,更不要說到自在解脫,修行甚至成為負擔和苦惱,那就需要仔細檢討自己的修學理念。


認識民間宗教信仰

從佛教發展歷史來看,從原始佛教到部派佛教,再到龍樹菩薩、無著菩薩、世親菩薩時代的大乘佛教,時間跨越近十個世紀。這期間,佛教理論經歷了一系列的發展和整合。這種發展整合是對以往佛教教義的系統化、理論化、哲學化的工程。這個工程使得佛教理論更加詳細準確,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更加清晰完備。與此同時,這個工程也滌除了佛教傳播過程中夾雜進來的不正知見,包括相似知見、外道知見等民間宗教信仰因素,從而使佛教理論體系更加完善堅固,使佛教更加擺脫民間宗教信仰的屬性。

但是儘管如此,這個工程實際上並沒有結束,隨著時間推移,在佛教傳承過程中,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思想添加進來,相似知見、不正知見等民間宗教信仰因素隨時都會不請自來,堂而皇之推門而入。

民間宗教信仰最直接的思想特徵就是功利,用小的付出換取大的收穫。這種現象在各個宗教中都存在。事實上很容易發現,當今各個宗教所聲稱的成就目標都越來越髙、越來越大、越來越徹底,但在方法上卻越來越簡單、越來越快速、越來越不需要努力。雖然也有宗教信徒不想坐享其成,他們以苦行作手段,認為苦行是到達生命解脫的資糧,但是很多人背後的目標卻和民間宗教信仰者沒有兩樣。

民間宗教信仰在行法上有兩個特徵,一是認為苦行可以成,第二是認為世間善法可以成。苦行雖然讓人覺得不像民間宗教,但是大部分沒有智慧的苦行依然是世間法,並不能到達生命的自在解脫。

隨著時代改變,民間宗教信仰可以變換各種外表,讓人覺得它並不是民間宗教信仰,甚至會從經典中尋章摘句加以佐證。

如果從社會活動和文化活動的立場來說,民間宗教信仰未必有很大的危害,甚至會勸人向善,作用積極。但是民間宗教信仰並不能真正解決生命自在解脫的問題。佛陀在很多經典上告訴我們,只有依靠智慧生起,然後輔以確切的次第行法才能到達生命的自在解脫。智慧是依於生命自內顯發,不是從外界所能獲得,民間宗教信仰做不到智慧生起。

事實上,民間宗教信仰興盛,使得很多修行者對宗教原本的意義越來越生疏,乃至產生錯覺,以為民間宗教信仰即是宗教本來的面目。


苦行非聖行

針對苦行,佛陀告訴我們說:『苦行非聖行,無義相應故』。『無義相應』就是沒有智慧相應。反過來說,如果沒有智慧生起,沒有智慧作先導,苦行並不是佛教修行的正路。根據大般若經中佛所說法,六波羅蜜行法中,只有到達般若波羅蜜的時候,也就是到達智慧開啟的時候,前面的五位行法: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,才可能是波羅蜜行法,如果沒有到達般若波羅蜜成就,前面五個行法都不能算是波羅蜜行法,只算是精進法。所以,修行精進一定要以智慧的生起為核心。佛在經典上說,如果苦行可以成佛,那麼田野裡面勞作的牛馬早就成佛了。

佛陀入滅時說修行者要『以苦為師,以戒為師』,此『以苦為師』並非是沒有智慧的苦行勞作。苦行的核心是不放逸精進,不求世間名聞利養、五欲六塵,是以智慧為核心的精進行法。關於這一點,佛陀在很多經典中都有強調,文殊菩薩在《大寶積經》中也有明確教誨,現在要學的這部《華嚴經》中有《明法品》,更是明確提出來。

針對以世間善法為核心的行法,佛陀同樣是不讚成的,阿含經中就有佛陀的弟子來問佛陀,那些外道宗教也是教導人布施、持戒、廣行善法,也說因果,也說出世間涅槃等等,是不是和佛陀教法沒什麼差別?佛陀回答說,那些行者是不是有智慧,知不知道為什麼要布施、持戒、廣行善法,知不知道因果、涅槃是怎麼回事?布施、持戒背後的智慧思惟有沒有,如果這些都沒有,那就和佛陀的教法不同。

中國儒家經典同樣說到這個問題,《論語》中孔夫子說:『好仁而不好學,其弊也愚』。『其弊也愚』即是指這種沒有智慧的善良,帶來的只是愚昧。《大學》開篇第一句是『大學之道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』,『明明德』就是以智慧力來顯發生命本應具有的德行。可見這種『其弊也愚』的好仁而不好學的做法,並不是儒家所提倡的。

這和民間宗教信仰中以世間善法作為佛教行法是同樣道理。

佛陀並不是否定世間善法,但是佛陀否定以世間善法作為生命自在解脫的修行方法。佛教是以智慧力來解決生命的問題,智慧的表現形式是正知見、善思惟,於身心覺知的一切法能夠生起微細觀察和勝妙覺知。在經典上來說,即是四聖諦、三十七道品等內容,是每部經典中從『如是我聞』到『依教奉行』完整行法落實。


宗派建立的意義

從佛教修行來說,宗派的建立有利於修行人開始走入生命實踐。如果沒有這樣不同的宗派形式,普通的修行者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入手,生命實踐就沒有切實的著落,所以佛教宗派的形成有很重要的意義,並且不同的宗派是不同的修行啟動方式,是生命實踐的起點,禪宗有禪宗的方式,淨土宗有淨土宗的方式,這些方式中有共同的東西,比如戒律、禪定、智慧。但也各自有各自的特色,修行的方法各不相同。有了不同的宗派,不同類型的眾生就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修行方法。

修法實踐一旦啟動,只要如理如法精進修行,一定可以到達生命圓滿的自在解脫。而到達圓滿成就時,生命智慧則完全可以顯發出來,佛教中稱之為圓滿菩提、無上正覺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


宗派思想亦帶來弊端

但是宗派的建立會帶來另外一種情況,就是用宗派思想代替整體的佛教理論,這也是我們修行中經常遇到的現象。每個宗派都認為自己的思想最符合佛陀的理論和成就,甚至認為只有自己這個宗派最能詮釋整體的佛教思想。但實際上,很多宗派思想一旦走出自己的圈子,走到其他宗派面前,或者走到佛教整體教義中來檢驗,其思想理念就馬上會受到挑戰。特別是關於佛教『究竟成就』的問題,幾乎各個宗派都有自己的說法,各不相同。如果把這些說法放在一起,放在佛教整體教義中加以鑒別,就容易發現有哪些不足,甚至能發現哪些說法和佛陀的思想根本不一致。

關於宗派思想的細節問題,有很多方面可以探討,以後再來慢慢梳理,這需要對照佛教整體的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才能看清楚。

對宗派思想的討論,很多時候會傷害一些信仰者的感情,即便是用經典的說法來辨別,也還是有人不願意接受。有些宗派甚至把自己的一套東西說成是特別法門,以回避經典的鑒別。但是普通的信仰者卻很難看到這一點。歷史上有的宗派為了籠絡信徒獲取供養,過分迎合市井百姓的心理,把修行成就的門檻降低,認為無上正覺可以從天而降,生命解脫可以依靠他人,客觀上對佛教是一種嚴重的破壞。


佛教宗派思想分歧是從印度就開始的

佛教在印度發展時期,宗派思想中夾雜其他說法的現象就已經存在,佛陀入滅之後,佛教僧團分裂成十幾個部派,思想理論各自發展,時間一久,說法上越來越不一樣。本來在不同的思想之間不斷碰撞,佛教的修行理論會得到完善和發展,這是有利的一面,但同時產生的問題就是佛教思想混亂,逐漸摻雜外道思想和民間宗教信仰,這樣使得佛教走向流俗,走向民間宗教信仰,從而佛陀的正法也就漸漸被埋沒。

前面我們說到龍樹菩薩和無著、世親菩薩時代正是這樣的情況,這些大成就者們站出來,把佛陀的理論加以系統和總結,剔除夾雜進來的零碎和不善的說法,使得佛教成為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,修行者可以按照嚴密的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,從凡夫地到達如來地。這一點,無論是從《華嚴經》,還是從《瑜伽師地論》都能清楚地看出來。

《華嚴經》和《瑜伽師地論》是龍樹菩薩和無著、世親菩薩時代佛教系統化、理論化、哲學化最傑出的成果。


印度佛教宗派思想分歧和衰落

在龍樹菩薩之前的時代,佛教成就者大多是對佛教經典加以收集和匯總,把很多經典放在一起成為叢書,而沒有從整體上建立詳細完整的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。比如大般若經、四部阿含經都是這樣的形式。

玄奘法師是在佛陀入滅之後一千多年才到達印度,對於當時印度佛教情況,《大唐西域記》中這樣記載:

【部執峰峙,諍論波騰,異學專門,殊途同致,十有八部,各擅鋒銳,大小二乘,居止區別。】

這幾句話把印度佛教當時的情況說得很詳細很生動。

『部執峰峙,諍論波騰』,佛教內部宗派之間在知見上不一致,宗派之間各說各話,甚至針鋒相對互不相讓。雖然通過辯論可以剔除思想理論中的一些不正知見,但如果修行者自證量不足,不能辨別是非,宗派諍論對佛教自身的傷害也很大。

事實上,證量不足和知見偏差又是相輔相成,證量越是不足,知見上就越會出現偏差,而知見存在偏差反過來就會帶來證量不足。二者長期相互影響的結果就是佛教末法時期的到來。如果修行者都能從宗派思想回到佛教原本的思想理論中,情況就會好很多。


中國佛教宗派思想分歧

佛教進入中國之後同樣存在這種情況,不但宗派之間存在不少矛盾,就是宗派內部不同修行者之間也常常矛盾重重,這種矛盾甚至水火不容,你死我活。不少現象直到今天仍然存在。

比如,修行淨土的人大多把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作為成就地,行法簡單成就穩當,主張『但得見彌陀,何愁不開悟』。但是對於禪宗修行者來說,往生淨土可能並不重要,他們以頓悟成佛為宗旨,主張當下即是何需遠行,頓成頓超不歷時劫。另外學習法相唯識的人,可能又認為不需要往生極樂世界,而可以直接到達兜率天內院,生起彌勒菩薩行法。

諸如此類的種種說法如果放在佛教整體的理論下來判別,實際上都似是而非,是對於佛陀整體教義理解不足所造成,是將應該先後次第成就的行法加以橫向對比,甚至加以對立所造成。我們學習華嚴經的時候,這些問題都需要面對,並且都需要得到解決。

不同宗派思想理論之間存在差異,本來很多是針對修行者的不同種性和不同行法次第而存在,是修行者在不同的行法階段必須要經歷的,但是當把它們對立起來的時候,對於佛教則是一種嚴重的傷害,很多修行者因此受一非餘得少為足,宗派思想也漸漸替代了佛陀的整體理論。


玄奘法師的譯經成就

玄奘法師從印度回到長安前後,也就是西元650年前後,中國大部分宗派的理論體系已經成型,甚至有的宗派理論已經相當完整,像禪宗、華嚴宗、天臺宗、淨土宗都是這樣的情況。

玄奘法師西元627年離開長安,628年到達印度,642年回到長安。

法師於西元664年入滅。在他回到漢地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裡,一共譯經75部1335卷,平均每年70卷。而在他生命的最後四年,平均每年譯經170卷。如果對比那一時期譯經情況,即能看出玄奘法師的譯經成果超凡卓著。從西元581年到789年的208年間,一共有54位譯經師,譯出經典492部2713卷,而玄奘法師一人即佔據1335卷。

如果對比早期的鳩摩羅什和安士髙、支樓迦讖兩位尊者,情況就更加突出。《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》中記載,鳩摩羅什一共譯經35部200餘卷。

但是關於鳩摩羅什的譯經數量,不同時期的不同記錄差別很大。比如南北朝時期僧佑法師《出三藏記集》記載是35部294卷,唐代智昇法師《開元釋教錄》記載則是74部384卷,除此之外,也有說鳩摩羅什所譯經律論總和是94部425卷。各種記錄相差懸殊,如果前者記錄準確的話,說明後者的記錄中摻雜了其他人的冒名,而如果後者記錄準確的話,則說明前者的記錄有所缺失。

比較而言,《開元釋教錄》是西元730年時期的著作,距離鳩摩羅什入滅已經過去三百多年,僧佑法師是西元445年到518年間人,距離鳩摩羅什入滅只有百年上下。如果僅從時間因素來考慮,僧佑的記載應該比較可靠。《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》的資料應該也來自僧佑的記載。但是要弄清楚確切訊息,需要有更多資料才行。

安士髙尊者譯經34部40卷,支樓迦讖尊者譯經13部27卷。

不論怎樣來看,玄奘法師的譯經成果皆是難以匹敵。


玄奘法師的譯經院

玄奘法師譯經成就如此巨大,首先來自他的精勤不懈,然後是他的文化融通。史料這樣記載:

【先代翻譯,多是婆羅門法師,為初至東國夏,方言未融,承受之者,頌會艱阻,每傳一句,必詳甚疑回,是以倒多說毗。今日法師,唐梵二言,言辭明達,傳譯便巧,如擎一物,掌上示人,了然無殊,所以歲月未多,而功倍前哲。】

鳩摩羅什的譯經院規模超越以前所有時期,在此之前的譯經活動大多是小規模的,甚至個體單幹,有時候連梵文文本都沒有,由通梵文的法師將意思講出來,或者背誦下來然後寫出,再由通曉漢語的人落實到文字。

到鳩摩羅什時期,譯經院常常有幾百人或上千人,規模很大。

玄奘法師的譯經院人數和鳩摩羅什時代差不多,但是分工卻更加精細。一部著作,頌出、校對、用詞等等,每個環節都不是一個人來完成,而是很多人來做,確保文字通暢,不失義理。當時譯經院除了有出家人,不少學問家和政府官員亦參與其中。


法相唯識宗傳承時間不長

玄奘法師的法相唯識宗在中國並沒有像其他宗派那樣生機勃勃,特別是不如禪宗和淨土宗那樣長盛不衰。這裡面有一些具體原因。

般若思想進入中國後,和中國文化有三四百年融合的過程,佛教出世思想和般若性空思想,與中國道家思想有很接近的說法,因此,般若性空的佛教思想逐漸佔據了中國佛教思想的主流。在佛教中國化的過程中,不但形成了禪宗,還相繼形成了三論宗、地論宗、涅槃宗、天臺宗、華嚴宗等學派和宗派。這個時期佛教大部分宗派行法中,亦都是把成就般若性空的思想放在核心位置,甚至多少都有禪宗行法的影子。

但是玄奘法師從印度帶回來的瑜伽行派思想體系,是基於般若智慧建立之後的菩薩道種智行法理論,概念繁多艱深微細,和中國本土文化的思想體系完全不同,儘管它理論周詳系統完整,但由於缺乏中國化的過程,初到漢地自然水土不服。玄奘法師不打折扣地把印度瑜伽行派的思想體系搬到中國,這和般若思想在中國的紮根過程完全不同。

如果從哲學發展的角度來看,佛教從以般若思想為核心的性宗、空宗的理論和行法,發展到瑜伽行派的相宗、有宗的理論和行法,相當於是從對形而上一切法本體的如實認知,轉化到對形而下一切法顯相的如實認知。形而上的一切法本體,離言說相,離心緣相,不生不滅本自空寂,能生萬法而了不可得。但是修行者欲要成就無上正覺,不但需要認識形而上的一切法本體,而且要在其存在形式上,對依此本體所出生的一切法顯相亦能如實了知。離開形而下的一切法顯相,並沒有形而上的一切法本體可言。換句話說,雖然世間一切法生滅不息無有窮盡,但是無上正覺並非遠離一切法而存在。無上正覺正是在世間一切法中得以呈現,而這種無上正覺在一切法中的呈現,正是指十方莊嚴法界的建立。玄奘法師所推廣的瑜伽行派行法理論,正是基於般若思想建立之後所生起的菩薩道種智行法理論,是建立在一切法生起的立場上,到達無上正覺的成就地。

基本上,法相唯識有宗思想是從佛教上座部理論發展而來,而般若空宗思想是從大眾部理論發展而來,空宗有宗原本就存在誤解與隔閡,又法相唯識宗創立百年,即趕上了安史之亂,唐朝從國泰民安鼎盛時期開始走下坡路,宗教領域自然受到影響,法相唯識宗傳承三四代之後即逐漸衰落。此後又過百年,唐朝中葉武宗滅佛,法相唯識宗的傳承在中國更加衰微。


不同宗派的修行成就思想

如果瞭解佛教思想中關於修行成就的不同說法,亦能體會為什麼玄奘法師的法相唯識宗沒有像禪宗、淨土宗等這些宗派來的長久。

首先是禪宗的頓悟思想。禪宗建立在般若性空思想的基礎上,主張頓悟成佛,不立文字不歷時劫,這種主張從道生法師時代就已經開始。道生法師是鳩摩羅什的弟子,他最早提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。後來《大涅槃經》進入中國,印證了他的說法。

第二種是先漸修,然後頓成,這是道安法師提出來的思想。

第三種是累劫修行逐漸到達,這是上座部理論提出來的思想。

法相唯識宗正是從有宗思想發展過來,在行法上需要智慧建立,改變種性,然後去除染著熏習淨慧,歷經時劫方可到達。

第四種是憑藉他力,簡單方便而又快捷穩當,雖然不是當下頓成,但是一生足矣,這是出自淨土宗思想。

因此簡單來看,法相唯識宗的行法確實讓人望而卻步。但是話說回來,這種判斷很大程度上是基於民間信仰的考慮,很不準確。

事實上,簡單省事頓悟成佛的思想確實迎合了民間信仰大眾省事快捷的想法。佛教中當下頓成的思想和淨土思想,本來是講自內而發的清淨無染,可以隨念而至不歷時劫,並且不立文字遠離言說。但是佛教理論同時也講,要克服凡夫種性染著習氣到達生命自在解脫,到達無上正覺,需要在無量世界無量法中,歷經時劫精勤修行。

自內而發的清淨無染,不立文字遠離言說,只是到達生命解脫和成就無上正覺的第一步。已經到達清淨無染的成就者,以智慧力入諸法界廣演妙法,文字演說亦無障礙。只強調簡單省事當下了結而不注重智慧建立和長時間精進修行,並不能到達生命解脫,更不能到達無上正覺,反而讓不少修行者執諸法空起增上慢。


修行需要按照行法次第最終完成兩方面內容

從凡夫地到如來地要完成兩方面內容,生命解脫和入法界自在無礙。要實現這兩方面內容,需要遵循兩方面行法原則,一是一心清淨住無所住,一是以智慧力生起精進行法。一心清淨住無所住可以很快,而精進行法需要克服凡夫種性諸多染著,則需要漸修。不能選擇其一而捨其餘。

玄奘法師的法相唯識宗在當時來看,因為理論艱深知見微細,需要髙級知識份子才能學,自然就沒有那麼多信眾。

但如果從宗教實質上來看,理性的修行者需要明瞭民間信仰和生命實踐的差別,不能只停留在民間信仰思惟模式上。要達到真實的生命自在解脫,需要腳踏實地追隨佛陀的教導,並且不斷依教奉行才能成就。

修行實踐需要按照行法次第進行。在聞法模式下,修行者依照某一宗派的行法理論開始修行實踐,從這個起點再逐漸轉入到內在覺知模式行法。內在覺知模式行法是在聞法模式的基礎上展開。

佛陀在經典中多次強調行法次第的重要性,從聞法信行到智慧建立,然後才能到達身證和解脫。聞法信行的抓手即是佛教經典和善知識說法,而智慧建立的抓手即是內在生起的覺知思惟。

佛在《中阿含經》中說到聲聞弟子次第修行得究竟智時這樣說:

【我不說一切諸比丘得究竟智,亦復不說一切諸比丘初得究竟智,然漸漸習學趣跡,受教受訶,然後諸比丘得究竟智。此諸比丘所得究竟智。云何漸漸習學趣跡,受教受訶,然後諸比丘得究竟智?此諸比丘所得究竟智耶?

或有信者便往詣,往詣已便奉習,奉習已便一心聽法,一心聽法已便持法,持法已便思惟,思惟已便平量,平量已便觀察。賢聖弟子觀察已,身諦作證,慧增上觀,彼作是念:此諦我未曾身作證,亦非慧增上觀;此諦今身作證,以慧增上觀。如是漸漸習學趣跡,受教受訶,然後諸比丘得究竟智。此諸比丘所得究竟智。】

佛在《華嚴經》中亦是依照行法次第,演說了修行上的四個階段六位行法,一一階段一一行法皆有詳細理論,修行者如何從初發心到如來地,所有位次的行法皆歷歷在目。修行實踐是按照行法次第逐漸完成,並非一蹴而就。修行者能依教奉行勤奮精進,最終才能到達生命的自在解脫,到達無上正覺。


佛教次第行法理論是『百千萬劫難遭遇』

修行者以一個宗派的一種行法作為抓手,然後才逐漸走入到實際的修行實踐。依於宗派思想來建立最初行法,仿佛盲人摸象,在沒有看到整體的大象之前,需要建立一個抓手,抓手可以是大象的耳朵,也可以是大象的肚子或尾巴。這個抓手是修行實踐的下手處,所有修行成就皆從此處建立。十方諸佛在因地修行的時候亦皆是同樣的方法。

但是道理雖然如此,不少修行者按照宗派行法一旦摸到大象,卻往往認為摸到了大象的整體,從此萬事皆備。這又是宗派思想帶來的局限。

在佛教經典中,華嚴經所闡述的就是完整一頭大象,要認識完整的生命,華嚴經是最全面的。任何修行最終一定會走到華嚴經裡來,否則做不到圓滿。就好像陸地上的萬千河流,最終一定要匯到大海。所有河流匯到大海的時候,近海、遠海還不一樣。近海還帶有陸地上水流的習氣,近海的水很渾濁,到遠海的時候,才完全消除陸地上的習氣,甚深清澈。這在華嚴經裡面,就是通過四位行法,最終到達等妙覺如來地。

華嚴經裡面有非常詳細的行法次第,能讓我們辨別出到達生命圓滿成就地還有多少距離,並且告訴我們應該怎樣到達那個地方。前面提到佛經中關於『距離遙遠』說法的時候,給大家介紹過,這個距離不是凡夫種性下所說的時間上的距離,也不是空間上的距離,而是智慧上的距離,是種性上和行法上的距離。

這個距離在華嚴經裡面闡述的非常清晰非常詳細,告訴我們在哪一個行法次第,修法是怎樣、因緣是怎樣,所住、升進、覺知、退轉、偏差等都是怎樣,這樣的話,我們的行法就有非常明確的針對性,可以做到一步一個腳印前進而不會迷失。所以,華嚴經看上去很大,學習起來很需要時間,但是真正學習下來才知道,這是最快捷的修法途徑,因為行法中的每一個環節,都能做到準確紮實,沒有彎路。

我們常講佛所說法如黑暗中的明燈,是『百千萬劫難遭遇』。

那麼『難遭遇』是指什麼?難遭遇不是指能否遇到佛法,而是指我們想要從凡夫地到達生命的自在解脫,想要到達無上正覺,佛教提供了一套切實可行的、完備的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。這套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的每一步,都有詳細的理論依據和成就標準,能讓我們清楚明瞭修行所在。修行者依照這套理論和行法,就能一步一步準確到達生命的自在解脫,準確到達無上正覺。

這套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是『百千萬劫難遭遇』。

佛教所有的這套理論和行法,修行者能夠確切把握和落實,這和其他外道宗教、民間宗教有本質的不同。其他外道宗教和民間宗教都要依靠外在力量才能獲得生命解脫,外在力量是生命成就的核心力量。一旦失去這個力量,生命的自在解脫就達不到。佛教的理論和行法則強調啟發生命智慧自所證得,外在力量雖然重要,但只是行法上的增上因緣。外在力量並不是獲得生命解脫成就的核心依靠。


行法實踐需要理性化

理性化的行法實踐是指修行者對於行法概念要準確明瞭,行法次第要清晰有序,行法理論要完整詳實,要能自知自覺自所住處。在佛教中,即是指修行者要依佛所說起正知見與正思惟,以智慧力落實到行法實踐。

大多數人對生命的認識和對一切法的認識,無非是唯物主義或者唯心主義。唯心主義又分為主觀唯心主義和客觀唯心主義。宗教一般要麼是主觀唯心主義,要麼是客觀唯心主義。民間宗教信仰和外道宗教常常認為生命之外有一個全能的力量,由那個力量來主宰生命,這種就是客觀唯心主義。而主觀唯心主義則認為外在的一切世界一切法皆是從自心生起,自心認為怎樣,它就是怎樣,這就是主觀唯心主義。

佛教不是這樣,佛陀把生命的本質告訴我們,然後給我們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行法理論和行法次第,任何人都是自己做主,只要依教奉行,即可以一步一步到達生命的圓滿自在解脫。佛陀不是救世主,而是一位真正認識生命的覺悟者,他不代替任何人做事,但是可以啟發眾生的內在覺醒,眾生通過建立生命智慧到達自在解脫,到達無上正覺。

佛教不是唯物主義,也不是唯心主義,不是主觀唯心主義,也不是客觀唯心主義。佛教是讓眾生認識自己,是從生命本體出發生起行法實踐,佛教的理論和行法需要面對一切世界一切法,認識一切世界一切法。


行法實踐的核心是修行者種性的改變

佛教並不是說不需要外力增上,佛菩薩當然會全心全意幫助一切眾生,但是要明確,在獲得生命自在解脫的行法實踐中,修行者自己才是最核心的因素。外力增上只是在行法實踐的最初階段可以幫忙,到達實際的生命自在解脫,最核心的行法成就需要靠自己完成。

佛在經典上明確說明這一點,《增一阿含經》有這樣的經文:

【聞如是,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。

爾時,世尊告諸比丘:今有四種之人可敬可貴,世之福田。云何為四?所謂持信、奉法、身證、見到。

彼云何名為持信人?或有一人受人教誡,有篤信心,意不疑難,有信於如來、至真、等正覺、明行成為、善逝、世間解、無上士、道法御、天人師、號佛、世尊。亦信如來語,亦信梵志語,恆信他語,不任己智。是謂名為持信人。 

彼云何名為奉法人?於是,有人分別於法,不信他人,觀察於法:有耶?無耶?實耶?虛耶?彼便作是念:此是如來語,此是梵志語。以是知如來諸法者,便奉持之;諸有外道語者,而遠離之。是謂名為奉法人。 

彼云何為身證人?於是,有人身自作證,亦不信他人,亦不信如來語,諸尊所說言教亦復不信,但任己性而遊。是謂名為身證人。 

彼云何名為見到人?於是,有人斷三結,成須陀洹不退轉法,彼有此見便有惠施,有受者,有善惡之報,有今世後世,有父有母,有阿羅漢等受教者,身信作證而自遊化。是謂名為見到人。 

是謂比丘有此四人,當念除上三人,念修身證之法。如是諸比丘,當作是學。

爾時,諸比丘聞佛所說,歡喜奉行。】

經文中的奉法人、身證人、見到人即是指能生起內在覺知智慧,啟發正知見和正思惟,能到達實際的自身作證,成不退轉的修行者。

『持信人』即是聞法模式的修行者,一切眾生聞善知識教發菩提心,在沒有到達內在覺知模式行法之前,皆是這樣的行法模式。從這種行法模式轉入到奉法、身證、乃至見到階段,才真正開始生命的自在解脫。

在《楞嚴經》中記載,阿難尊者也曾像今天的很多人,認為只要守著成就者,即能不勞修行,自然而成。阿難尊者當年與佛陀朝夕相處,與佛陀關係緊密,以為佛陀能夠『惠與三昧』,但是最終卻根本得不到,因為『誰知身心本不相待』。好在阿難尊者自己覺悟,才說出這樣的話。這其中並不是說佛陀靠不住,而是生命自在解脫的行法成就在於自己,其他任何善知識都是增上助緣,他們可以提供幫助,但是不能代替我們。


阿彌陀佛極樂世界的邊地疑城

《無量壽經》中說到法藏比丘因地修行時,亦清楚地闡明這一點。關於修行者自知自覺的重要性,世間自在王如來告誡法藏比丘言:『汝所修行,汝自當知。清淨佛國,汝應自攝。』

《無量壽經》的原譯本之一,《大寶積經·無量壽如來會》中,世尊曾回答彌勒菩薩的問題:如何是菩薩往生極樂世界之胎生和化生之因,世尊這樣說:

【若有眾生墮於疑悔,積集善根,希求佛智、普遍智、不思議智、無等智、威德智、廣大智,於自善根不能生信;以此因緣,於五百歲住宮殿中,不見佛,不聞法,不見菩薩及聲聞眾。

若有眾生斷除疑悔,積集善根,希求佛智乃至廣大智,信己善根;此人於蓮華內,結跏趺坐,忽然化生,瞬息而出。】

顯然,修行者往生極樂世界是胎生還是化生,其關鍵因素即是『於自善根』生信與否。所謂於自善根能生信心,在華嚴行法理論來看,即是需要生起內在覺知模式的行法,去除人天外道、聲聞權教的行法模式,真正生起一切菩薩道種智行法,如此才能最終到達如來地,成就無上正覺。


佛菩薩經論是最上善知識因緣

修行者到達第七地之前,皆有凡夫地有法習氣存在,容易令修行退轉,雖然未必會退轉到凡夫種性,但是這種有法習氣對修行者總是一種束縛和困擾。所以,第七地之前,佛菩薩總會提供護持和增上。實際上,佛菩薩最好的護持和增上,即是在佛教種種的經典和論著中。

好的善知識可以讓修行者少走彎路,但是善知識也並不能代替我們修行。從本質上說,靠別人帶動自己,多少都有外道思想。雖然在修行的最初階段沒有錯,也會讓修行進步比較快,甚至說依靠善知識的帶領是每個修行者必經的階段。但一定要認識到,這個過程只是在開始修行的最初階段,修行者要儘快轉到內在覺知的行法模式上來。

內在覺知的行法生起,是進入到實際成就的關鍵一步。

完全依靠他力的行法在隋唐時代甚至更早就開始興起,這種理念的出現,使佛教在中國民間宗教化很快,一直影響到今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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