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識是不滅的,度一切苦厄非無覺受
【問】:
我們學習一直強調內在覺知的生起,以及要把大乘經典還原到自己的行法。剛才您和同修們的討論,譲我想到了《心經》上說的,【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】,那麼,還原到自身,是不是可以初步理解為,內在覺知生起之後,依靠智慧和行法去除五蘊法的束縛,而度的苦厄?
【答】:
這樣講沒有錯,【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】依靠智慧和行法,去除五蘊身一切法的束縛,佛陀在經典上,都非常明確地講過。關於這個問題,因為在行法上,有一些地方容易混淆,所以再給大家強調一下。
【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】,是指苦厄本身的滅盡,還是指在苦厄當中,照見五蘊皆空,而成就生命的自在解脫。在我們現前的修法裡,有特別多的行者認為,生命當中有一種狀態是度一切苦厄的。並往往理解成五蘊身的覺受是要滅壞,即把五蘊身的本身苦受要去掉,就是度一切苦厄。如果是從這方面去理解,就是有問題的。
在過去,聽到不少善知識講到阿羅漢成就,或者菩薩成就的時候,往往會形成一種概念,就是阿羅漢、菩薩這些成就者是不受五蘊身一切法的,即沒有身受的。
甚至有的時候,大德們在講到證得阿羅漢的時候,或者講到入滅盡定證得無餘涅槃的時候,會有一個錯覺,認為證得阿羅漢,這個五蘊身就可以捨棄了,即不再需要這個身體。或者認為證得阿羅漢,拿火燒、或刀砍,都感覺不到疼痛,稱此為證得阿羅漢。因為五蘊身的覺受去除了,所以沒有了煩惱。確切講,這様的理解是有問題的,和佛陀的講法是相違背的。
我們首先來看,修行者證得阿羅漢,有沒有身受的問題?實際上,一切眾生的覺受,若詳細講分兩部分:一是身受,即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五蘊身的覺受。第二是心受。當說到度一切苦厄,證得阿羅漢,出三界的時候,是否五蘊身的覺受也要去除?
我們來看,佛陀是怎様解釋關於覺受的問題。實際上,佛陀在經典上講過很多次,我們從上座部經典選兩個例子,大乘經典選一個,這様大家就能知道,修行者進入到成就位的時候,也就是說證得須陀洹、斯陀含、阿那含、阿羅漢的時候,確切來講應該是怎様的覺受。只有正確的認識它們,才能知道自己有沒有證得那個果位。
這是上座部經典《雜阿含經》,以前在講到密法言說的時候引用過這部經,佛陀在王舍城給弟子們講法,提到關於大海的問題。佛陀告訴比丘們,大海是指我們五蘊身所受的一切法,流轉不息。也就是說,眾生的覺受與這一切法合在一起即是大海,所以這個大海就是「極深嶮處」。我們在生死海中頭出頭沒,這個生死海講的就是自己的覺受,反反復復的在六道輪迴裡流轉不息。
關於覺受的問題,佛陀在這裡做了一個對比,【愚癡無聞凡夫於此身生諸受,苦痛逼迫,或惱、或死,憂悲稱怨,啼哭號呼,心亂發狂,長淪沒溺,無止息處。多聞聖弟子於身生諸受,苦痛逼迫,或惱、或死,不生憂悲、啼哭號呼、心生狂亂,不淪生死,得止息處。 】這是講凡夫地的有身生起諸受,由諸受生起苦惱。「多聞聖弟子」講的就是修行者,這裡佛陀指出了修行者與凡夫之間的差別。弟子們身生諸受、苦痛逼迫,或惱或死,這些覺受都是有的,修行者與凡夫在五蘊身的覺受上是一様的。但是修行者於這些煩惱相不生悲慼,不會心生狂亂,這是兩者的差別。
後面佛陀講了個偈頌,【身生諸苦受,逼迫乃至死,憂悲不息忍,號呼發狂亂,心自生障礙,招集眾苦增,永淪生死海,莫知休息處。能捨身諸受,身所生苦惱,切迫乃至死,不起憂悲想。不啼哭號呼,能自忍眾苦,心不生障礙,招集眾苦增。不淪沒生死,永得安隱處】。這個偈頌也是這個意義,就是做為行者,並不是去除五蘊身的覺受,而是要在五蘊身的覺受當中,在眾苦逼迫、或惱或死中證得涅槃。這是佛在經典上告訴我們的,當行者證得阿羅漢的時候,是心出三界,即心不生憂悲,心不狂亂,得到止息處,所以不是身受的問題。
如果這一塊覺得還不是很明確,我們再看同様這部經,另外一次集結的,用的語言雖有不同,但是說得也很明確。同様是《雜阿含經》第八卷,在講到身心覺受的時候,佛陀與比丘們講起凡夫與聖人有什麼差別時,比丘們跟佛講:世尊是法眼,應該世尊來告訴我們是怎様的,我們比丘聞佛所說,當受奉行。然後,佛陀講得很詳細、很明確。
佛說,【愚癡無聞凡夫身觸生諸受,增諸苦痛,乃至奪命,愁憂稱怨、啼哭號呼、心生狂亂。當於爾時,增長二受,若身受、若心受】。這裡講了凡夫種性的眾生有兩種受,若身受,若心受,世尊說了個比喻:【譬如士夫身被雙毒箭,極生苦痛,愚癡無聞凡夫亦復如是。增長二受,身受、心受,極生苦痛。所以者何?以彼愚癡無聞凡夫不了知故,於諸五欲生樂受觸,受五欲樂,受五欲樂故,為貪使所使;苦受觸故,則生瞋恚,生瞋恚故,為恚使所使。於此二受,若集、若滅、若味、若患、若離不如實知;不如實知故,生不苦不樂受,為癡使所使……】。
這個「不了知故」,我們要記住,因為愚癡凡夫,不了知五蘊身一切法的因緣、體相、流轉等等,這些在其它的經典裡闡述的更多。但是這裡,佛陀已經告訴我們,愚癡凡夫因為不了知,才會在五蘊身的一切法當中,當生起樂受時會有貪著,生起苦受時會有瞋恚。所以,由於有不如實知,【於此二受,若集、若滅、若味、若患、若離不如實知;不如實知故,生不苦不樂受……】。這是講凡夫種性的兩種受。
講到修行者,佛陀說,【多聞聖弟子身觸生苦受,大苦逼迫,乃至奪命,不起憂悲稱怨、啼哭號呼、心亂發狂,當於爾時,唯生一受,所謂身受,不生心受。譬如士夫被一毒箭,不被第二毒箭,當於爾時,唯生一受,所謂身受,不生心受。為樂受觸,不染欲樂,不染欲樂故,於彼樂受,貪使不使。於苦觸受不生瞋恚,不生瞋恚故,恚使不使。於彼二使,集、滅、味、患、離如實知,如實知故,不苦不樂受癡使不使,於彼樂受解脫不繫,苦受、不苦不樂受解脫不繫。於何不繫?謂貪、恚、癡不繫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憂、悲、惱、苦不繫】。實際上,這個地方已明確告訴我們,要逺離生死,出離煩惱,並不是在事相上、在環境上出離,而是在心上出離,這裡講得很清楚。
後面世尊說的偈頌,也很明確,【多聞於苦樂,非不受覺知,彼於凡夫人,其實大有聞。樂受不放逸,苦觸不增憂,苦樂二俱捨,不順亦不違。比丘勤方便,正智不傾動,於此一切受,黠慧能了知。了知諸受故,現法盡諸漏,身死不墮數,永處般涅槃】。在原始佛教裡面,多聞講的就是聲聞乘的修行者,於苦樂非不受覺知,他們本身勤修方便,是為了增長智慧,由於增長智慧,才會不受五蘊身一切法的困惑;所以是【於此一切受,黠慧能了知】。黠慧的意思就是智慧,就是大乘行法裡講的般若;能夠了知一切法,因為了知諸受故,不是把「受」砍掉去除,而是五蘊身的諸受依然在,但是在諸受當中,能夠【現法盡諸漏】。
「漏」就是講五蘊身一切法對我們的困擾,困擾來自於我們對五蘊身一切法的取著,這個取著叫做「漏」。所以,由於了知諸法,纔有【身死不墮數】。 「數」就是輪迴,有為法輪轉叫「數」,「不墮數」才永處般涅槃。
這段經文中,佛陀告訴我們的核心意義,就是要把覺受跟我們的智慧分開。也就是剛才問題裡講的,【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】,關鍵是要生起覺知智慧。
《心經》的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,是大神咒,是大明咒,是無上咒,是無等等咒,能除一切苦,真實不虛】;講得很清楚,是般若智慧能除一切苦,真實不虛。關於般若智慧,我們特別強調過,它有三個屬性,第一,是依於本體的,是從我們自己的身心覺受處顯發的,不是從外面,或者從天而降的;第二,般若是自內顯發的,一定要內在覺知生起的,纔能夠到逹般若成就地;第三,就是周遍完備的,即覺知和思惟是微細的、完備的,要能遍一切處的。
我們再來看《雜阿含經》的第三十七卷,這裡佛陀也講到生老病死的問題。世尊通過偈頌,明確告訴我們,【智慧多聞者,非不覺諸受,若於苦樂受,分別諦明瞭。當知堅固事,凡夫有昇降,於樂不染著,於苦不傾動。知受不受生,依於貪恚覺,斷除斯等已,其心善解脫。繫念緣妙境,正向待終期…】。就是說,我們對苦受、樂受、不苦不樂受,以及生起還是沒有生起,是怎様生起的,統統都知道;後面又說,【若比丘精勤,正智不傾動,於此一切受,慧者能覺知。了知諸受已,現法盡諸漏,依慧而命終,涅槃不墮數】。這個偈頌和前面講的意義相同,都是講到以智慧力來降伏五蘊身對我們的束縛和困擾。
再看《楞伽經》,佛陀也講到關於覺受的問題。因為是大乘經典,所以說得就很確定,並且更具理論性。這裡講到三昧的問題,也是我們在修行的時候,常常容易混淆、容易誤解的。
修行進入禪定狀態的時候,是我們五蘊身的覺受,以及對五蘊身覺受的了知是否需要關閉?當對五蘊身的這些覺受,能夠生起覺知時,就稱之為「識」。是否只有「識」滅掉之後,才能進入到禪定狀態,才能進入到三昧狀態?佛陀《楞伽經·一切佛語心品》裡,就特別講到了這個問題,這是佛陀講給大慧長者的。
我們以前提到過經名中的「楞」這個字,也就是《楞嚴經》的「楞」。在古印度的時候,斯里蘭卡稱為「獅子國」,是從斯里蘭卡的「斯里」翻過來的。蘭卡就是《楞伽經》的「楞伽」兩個字。那個時候,在印度與斯里蘭卡之間有一道海峽,大海中有一座妙高山,叫楞伽山。由於當時的航海技術不發達,傳說沒有智慧的人是不能到逹山頂的,必須要有神通力才能到逹楞伽山頂。因此,逐漸地就形成了一種密法言說。
我們也講過須彌山與楞伽山的關係,生命當中的一切法就是須彌山,當行者轉八識成四智後,須彌山就轉為楞伽山。所以,這部經典講到楞伽,代表已轉八識成四智而到逹楞伽山頂,代表已超越生命當中的一切法。佛陀與大慧長者在楞伽山頂論義,講的就是行者內在的覺知性,是站在這個立場上來看待生命當中的一切法的,這是《楞伽經》的定位。
這部經典是劉宋時期翻譯的,最初逹摩祖師進入中國的時候,一直是以《楞伽經》作為禪宗的根本經典;到五祖弘忍大師,傳給六祖慧能大師的時候,就轉成了《金剛經》,以致後來成為禪宗受持的根本經典。從這我們也能看出,《楞伽經》在禪宗所佔據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;若從這部經典本身的意義來看,就知道禪宗最初在中國推廣時,它的核心是要能轉八識成四智,然後從四智法的角度,重新看生命當中的一切法,這纔是禪宗的真正成就處!
《楞伽經》裡這段話,就是講坐禪得三昧到底是怎様的,這是
佛陀講給大慧長者的:【如修行者入禪三昧,微細習氣轉而不覺知,而作是念:識滅然後入禪正受。實不識滅而入正受,以習氣種子不滅,故不滅,以境界轉,攝受不具,故滅】。世尊跟大慧長者講,很多人在坐禪入三昧的時候,由於他的微細習氣在流轉,他自己不覺知,而且會産生一種錯覺,認為「識」對於我們五蘊身的一切覺知不再生起,把這個覺知,即「識」滅壞叫三昧,或者正受。正受的意思就是三昧。
世尊說不是這様的。實際上,不能以識關閉、滅壞而入三昧,入正受,因為習氣種子不滅。意思是說,我們生命當中的一切法,阿賴耶識中的一切法,遇緣就會生起,它是無為法生起的,所以我們不能把這個識,五蘊身的覺受滅壞,稱爲入三昧,這是不正確的。然而什麼是入三昧?世尊後面講,【以境界轉,攝受不具,故滅】,這個「滅」是指不執取。也就是說,識本身是在的,但是我們對於這個識,不要有所執取,因為不執取,所以是滅。
我們以前曾舉過例子,有的大德講到入三昧時的第一念和第二唸的問題,認為修行者如果觸摸到一塊石頭,在最初觸摸到這塊石頭的時候,這是第一念;一旦生起「我能覺知到這石頭的冷熱」時,就是第二念,就是凡夫念。這個講法是和佛陀的講法是相違背的,世尊講不以識滅才叫三昧。
識是不滅的,但因為不執取,所以是滅。換句話講,修行者觸摸到石頭的時候,能夠知道石頭的大小、冷熱、材貭,但是不執取;沒有生起喜歡,或不喜歡,也沒有不要生起喜歡或不喜歡,即不執取才叫滅。
對於第二念就是凡夫唸的說法,都是因為沒有深入經藏造成的錯覺。如果按這様的講法,就是第一念是應該保持的,第二念,即覺知是不能夠生起,這就會進入到斷滅見。很多修行者總是在懊悔,說我一坐禪的時候,或者觸摸到某件東西,就知道了這是什麼,於是乎認為自己又退到了凡夫地,這就是錯覺。我們可以想像一下,世尊在世的時候,如果世尊摸到一塊石頭,他也會知道這是一塊石頭;假如世尊不知道這是一塊石頭,那就變成了前面世尊講的愚癡凡夫。所以知道這是一塊石頭,就退到凡夫地的說法,是講不通的。
去除五蘊身的束縛,講的不是要去除五蘊身的覺受。因為我們看到有的修行者認為,證得阿羅漢時,用火燒你的身體,是感覺不到疼痛的,這就是斷滅見。事實是,五蘊身的覺受是在的,但是由於心在智慧地,能夠度一切苦厄。在上座部經典裡面,有很多的記載,有時世尊也會有頭疼,背疼,如果說證得阿羅漢,身體的覺受不知道痛,這就與經典不一致了。
從這幾段經文,我們就知道了,阿羅漢入滅盡定和證得無餘涅槃所代表的意義。在過去的知見裡,有非常多的修行者認為,當證得阿羅漢的時候,入無餘涅槃,入滅盡定時,身體是不要的,是捨棄的;在知見上,認為五蘊身可以不要,只留一個意識流,這就是斷滅見。
實際上,講到阿羅漢入滅盡定,證無餘涅槃,是講他的五蘊身所受的一切法,不再對心有所束縛,這就是阿羅漢捨五蘊身的意義。不是捨這個色相,而是捨一切法對他的困擾和束縛。